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不一樣的木曾路 – 目錄


木曾路蜿蜒於長野縣群山之中,就算對古道的歷史背景一無所知,徒步木曾路,也可以是一次不錯的郊遊遠足。木曾路,我可以算是走過了兩次,二零零七年夏天的第一次,跟一般人走的「木曾路」很不同 - 因為雖然也是以十一宿之一的上松宿為終站,其實,那是一次穿越木曾山脈、攀登木曾駒岳群峰的旅程。


     (一) 日本的阿爾卑斯山
     (二) 雨後陽光
     (三) 雪堆千疊
     (四) 劍峰崚嶒
     (五) 駒岳馳騁
     (六) 危崖險地
     (七) 林蹤瀑影
     (八) 上松古韻






不一樣的木曾路(八) – 上松古韻



芦島村口的巴士站牌上,列出了往上松火車站的班次:一天有三班。下午的巴士,按照時間表所示,應該在兩小時前開出了。資料我早已從互聯網上得知,如果我能提早一點出發、路上步速快一點、午餐邊走邊吃、也不停下來欣賞風景和拍照的話,按理應該可以趕得及。但既然是為了欣賞和享受大自然而來,如此走馬看花,倒不如不來了,不過這當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因為其實我知道,是日不會有巴士 - 今天是星期天。來往芦島和上松的鄉郊巴士,主要是服務當地鄉民,班次只限於星期一至五,週末期間的需求,基本上是來自外來的登山客,並非巴士的服務對象。


往上松的路程約4公里,其實並不太長,故從未考慮過要為趕巴士而壓縮早上的行程,況且自己是來體驗登山徒步的樂趣,能夠不乘交通工具,就盡量用自己雙腳走。連接芦島和上松之間最短的路,是沿著十王沢川溪谷而下的山路 - 至少地圖上是這樣顯示,但原來山路已經被開闊修建成單線的柏油行車道了,少了難度,也少了樂趣。柏油路在山谷中繞行,越過森林和耕地、經過神社和寺院的山門、穿過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底,不到40分鐘,已進入了民宅聚集的地區。看到地上甚有地方特色的水渠蓋,知道終於來到了上松。


上松是「中山道」「木曾路」路段上十一宿場(即驛站)之一「上松宿」的所在地,曾經滿佈著具濃厚江戶風情的傳統木建築和石板街,不過在那依然滲透著古風餘韻的街道中,散落的宿場遺跡,卻相對地較少,只有一段古道和幾座宿籠式的古老建築。如果沒有預先搜集好資料,會比較難找到遺跡,但如果是乘火車而來,火車站旁的旅遊中心,就有詳盡的資料。

下山後經民宅區進入上松小鎮,手上沒有小鎮的街道詳圖,在迷宮似的橫街窄巷中,一時搞不清火車站的所在,因為時間已經不早,我還要趕車回名古屋投宿,於是便向路邊的小男孩求教。我雖然不懂日語,但說幾個簡單的日文單詞,還是可以的,只是發音不準確,小男孩完全不明白,最後還是要拿出紙筆寫漢字,小男孩才晃然大悟,還替我糾正了錯誤的讀音呢。

往名古屋的列車徐徐駛離上松站,也結束了今次木曾駒岳的登山之旅。上松鎮內及附近地區,其實有不少值得探訪的歷史名勝和自然風光,清澄的木曾川、著名「木曽八景(1)」中形態奇巧的「寢覺之床」和御嶽信仰修行之地「小野瀑布」,還有中山古道沿途那些時空停留在江戶時代的宿場小鎮,不過還是留待下一次,再來詳細探索那充滿歷史氣息的「木曾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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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著名的「木曽八景」,出自尾張中納言宗勝時代(約1743年)的一本浮世繪詩畫冊 ,據說是松平君山於尾張藩屬任職書物奉行時,在訪遊木曾路途中所創作,但也有說是尾張的俳諧師(俳句詩人)横井也有的作品。在「木曽八景」中,作者挑選了在木曾路上所見的八個出色的景物,分别為其創作一幅浮世繪風景版畫,並配以一闕俳句。八景分別為「棧の朝霞」、「小野の瀑布」、「寝覚めの夜雨」、「徳音寺の暁鐘」、「御嶽の暮雪」、「風越の晴嵐」、「駒ヶ岳の夕照」及「與川の秋月」。在木曾地區的北部,也有另一個版本的「木曽八景」。


「俳句」是日本傳統詩歌的一種形式,由排列成三個短行的五、七、五共十七個音節組成的短歌,其中會嵌上一個與季節相關的字詞。俳句源於「連歌」,本為連歌的頭一句(稱為「發句」或「起句」),後來漸變為一獨立詩體格律,也稱為徘諧。


不一樣的木曾路(七) – 林蹤瀑影



離開怪石嶙峋的「牙岩」後,路沿著山谷下降,樺樹林散落在山谷之中,偶爾會遇到開放中的山櫻花。一小時之後,又再上升,登上另一個山峰 - 海1拔2,721公尺的麥草岳,離峰頂不遠處有壘疊的巨石,地圖上標示名為「駒石」。環顧四周,山坡上的植被,變成了幾乎是單一品種的低矮松樹,驟眼看,猶如鋪在山坡上的綠地毯。


這裡豎立了一塊雕刻精美的路牌,見到路牌,就等於知道自己走對了路,讓人安心。其實當下降到海拔2,400公尺左右的森林帶後,登山道的路跡就完全清楚了,指路木牌也多起來,而且不少都雕刻精美,刻上了美麗的高山植物圖案裝飾,但沒有統一的規格,看來並非官方設置,而是攀山愛好者為方便山友而立的,後來果然在木牌的支柱上,找到了樹立木牌的當地山岳會的名字。進入森林帶之前,先要經過「白木林」帶,這些其實都是杉木枯死後遺留下來的軀幹,縱使已經失去生命力,仍然傲然挺立。經過山火的蹂躪,樹木枯死,被烤焦了的樹皮隨後剥落,暴露出淺色的木質部邊材。滿眼盡是灰白的枝幹,襯托蔚藍的天,耀目,卻蒼涼。


進入杉木森林之後,便見到「七合目」的木牌。雖然只剛剛過了十一時,陽光燦爛,巨木參天的杉林中,卻顯得有點幽暗,不過從樹頂透入的縷縷陽光,灑落在森林底層茂盛的蕨類植物叢中,調出滿眼時而鬱綠、時而青翠的色彩,一片生意盎然。因為是下山的路,路跡又明顯,腳下速度不禁加快起來,半小時後,看到「六合目」的木牌,再過十五分鐘,已下降到「五合目」的位置了。


五合目附近,開始出現針葉樹和闊葉樹的成熟混合林,枝葉更加茂密,因此也更加幽暗潮濕,正是難得一見的水晶蘭(1)喜愛的生長環境。水晶蘭在日本被稱為「銀竜草」,皆因整株為白色,晶瑩剔透,只有透光潔白的花莖與單一頂生的鐘形小花,如張口欲噬的龍頭,加上退化成白色透明的鱗片狀葉子,更像一群從地下鑽出來的小銀龍。水晶蘭並非蘭花,而是半腐生性的肉質草本植物,沒有葉綠素,所以不作光合作用,只靠從腐植質中吸取養份。因為只生長在特定的環境和海拔高度,所以不常見到,加上它們平時藏匿於森林底層的泥土中,只有在開花時才會鑽出地面,所以更加是難得一見。六月底至七月初,正是水晶蘭的開花季節,因為之前在白馬岳曾經有見過水晶蘭的經驗,仔細找尋下,果然在茂密的森林底層,看到了多株晶瑩剔透的水晶蘭。


繼續在林中穿梭下行,腳下踏著鬆軟的腐植土,是極大的享受。半小時後,前面忽然傳來轟隆之聲,還隱約看到枝葉間的水汽氤氳,原來是到了海拔1,800公尺的「奇美世瀑布」(奇美世の滝)。為了近距離欣賞瀑布,我離開山路,攀下斜坡。樹林之外,原來是瀑布的頂部位置,奔流的瀑水,在眼前直墮深谷,不過若要沿溪谷攀下瀑底,以我有限的技術,加上沒有輔助器具,完全是沒有可能。


退回山路繼續下行,十五分鐘之後,山路轉入溪谷之中,回頭向上游方向望,奇美世瀑布就在不遠處,於是便沿溪上溯,直到瀑底之下。時值初夏,山上積雪早已開始融解,瀑布水量充沛,我無法太接近,便在附近一塊光潔大石上坐下,在正午的陽光下,一面吃午餐,一面賞瀑。


瀑布揚起的水汽,加上陣陣山風,坐了一會兒後,開始覺得有點冷,怱怱吃完午餐後,便繼續上路。山路繼續在溪谷的林中穿梭,盡頭處是一片空地,接上寬闊的林道。約2公里長的林道,沿著小野川的溪谷下行,路面雖然寬闊,但只鋪上了碎石,凹凸不平,主要是供林務管理員的四驅車行走。約一個小時後,經過登山道守護神「義道靈神」的石碑,再穿過芦島高原的營地,到達柏油路面的車道,繼續往下走約一個小時後,便看見芦島的村舍和農地了。



從早上六時多出發,至到下午接近四時到達芦島村落,九個多小時的崎嶇山路,下降近2,000公尺,雖然不算輕鬆,其實不算勞累。如果選擇走上松A線,路徑較為明顯,也會較易走。不過沿途既有磅礡險峻的山景、又可近賞美麗瀑布景觀的上松B線,對於身為「瀑痴」的我來說,絕對是不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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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晶蘭,別名單花錫杖花、銀龍草,日名「銀竜草」(ギンリョウソウ),學名Cheilotheca humilis / Monotropastrum humile var. glaberrimum,是鹿蹄草科( Pyrolaceae、イチヤクソウ科 ) 錫杖花亞科( Montropideae ) 水晶蘭屬( Cheilotheca 、ギンリョウソウ属) 半腐生性肉質草本植物。全株晶瑩剔透的水晶蘭,生長在1500至3300 公尺中高海拔幽暗潮濕的森林下,沒有半點葉綠素,葉亦已退化成白色透明鱗片,故無法行光合作用,須靠菌類的菌絲為媒介,間接從腐爛的植物中獲得營養。

不一樣的木曾路(六) – 危崖險地



牙岩
從木曾駒岳頂上往上松的下山路線,其實有兩條,分別稱為「上松A線」和「上松B線」。一般人下山會走上松A線,因為路徑較明顯,中途亦設有避難小屋。上松B線則比較少人走,部分路段頗為崎嶇,部分亦會草木叢生,不過沿途都有繩索引路,大致上不會迷途。我選擇上松B線,除了因為風景比較壯麗,也是為了此路線途經的瀑布。

走過「玉の窪山荘」,面前便是海拔2,826公尺的木曾前岳,山路在此三分。根據地圖,左邊不登頂的山路,就是上松A線,看來風化得蠻厲害;右邊的山路也不登頂,是往木曾福島的福島B線;而中間登上木曾前岳山頂的,才是我要走的「正路」。木曾前岳的東坡平緩,坡面仍被大片殘雪覆蓋,登頂的路部份藏於雪下,不過仍然依稀可辨,況且雲霧已散去,峰頂在望,就算找不著舊路,踏雪登峰,問題也不大。

越過木曾前岳,山路再次分道揚鏢,往左可接上松A線,往右則是上松B線,清楚不過。根據日本登山愛好者在網上提供的資料,上松B線因為比較少人走,部分路段會因草木叢生而路跡模糊,較高海拔的路段,多攀爬位,浮砂碎石,山路也較為不清晰。日本的山友在關鍵位置,都繫上了長長的尼龍繩索引路,略有拓荒穿越經驗的我,走起來更沒有問題。這類繩索,在很多熱門的山野地區都見得到,台灣一些國家公園的步道上就頗常見,曾經在馬來西亞沙巴攀登神山(1) 的朋友,對此也應該很熟悉。一般人會誤以為這是用來借力或輔助攀登的,其實這只是引路繩索,在台灣俗稱為「防迷繩」,主要是放置在一些容易迷失的環境,例如經常雲霧縈繞、又或者是熱門的夜攀路線。

十多公尺外的草叢中,忽然一陣騷動,並傳來「呼嚕呼嚕」,一隻身長近1.5公尺的動物在草叢中鑽出來,停下約二十秒,我還來不及拿出照相機,牠又「呼嚕呼嚕」地消失在草叢中。我也看不清楚是什麼動物,只看到體型、毛色都像野鹿,但聽叫聲,又似是野豬一類。也許是出於自我安撫,當時幾乎很肯定那絕不是野熊,事後回想起來,又覺得有這樣的可能。

沿著防迷繩穿過了灌木叢生的地段,眼前是懸崖上一座插天的奇岩,巨岩頂上尖削,兩側是一瀉百尺的狹窄深谷,谷下怪石嶙峋,這是上松B線途中海拔2,676公尺的「牙岩」,「牙岩」之名,大概就是得自尖削如牙之勢。山路在牙岩與崖壁之間的「牙罅」穿過,這一段陂度陡峭兼且滿佈鬆脫碎石,攀越時需要格外小心。經過牙岩險地之後,是一片大面積的塌方,部份山路,已隨崩塌的山體消失於谷底之下,需要覓路繞過,部份山路依然可以通過,但塌方已擴展至路旁,我幾乎是貼著崖邊而過。過了塌方地段,山路轉入山谷,又再次在植被中時隱時現,不過這裡仍多是不高的高山植物叢,前面遠處的地勢和路跡都可以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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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山:正式的名字是京那峇魯山(馬來語:Gunung Kinabalu),位於馬來西亞婆羅洲北端沙巴和砂勞越地區的京那峇魯國家公園。主峰Low’s Peak,海拔4,093公尺,是東南亞的第一高峰,高聳入雲。當地人相信,經常雲霧縈繞的山頂之上,是祖先靈魂的安息之所,所以被稱為「神山」。

不一樣的木曾路(五) – 駒岳馳騁



夜幕低垂,山莊外狂風在呼號,我是個天塌下來也睡得著的人,一覺醒來,天還未亮,風已經停了,只是霧仍很濃。原本打算摸黑出陬,到主峰駒岳看日出,等了一會,外面仍是迷濛一片,估計看到日出的機會不大,不過仍按計劃起床,慢條斯理地收拾行囊,離開寶劍山莊的時候,六時四十分,天色已漸明亮。

初夏七月的木曾駒岳,海拔2800公尺左右的山坡,仍有大片殘雪,反而在超過2900公尺的群峰之顛,基本上已沒有積雪。登上主峰駒岳之前,先要越過中岳。越過中岳的路徑有兩條,一是登頂,另一條則是西坡橫腰的「中岳卷道」。橫腰小路沿途亂石崩崖,比登頂的路更崎嶇險要,分岔口的告示,也提醒登山者在積雪和結冰的季節,避免走橫腰小路。大霧之中無景可看,不想浪費力氣,於是選擇了走「中岳卷道」,避過中岳的峰頂。一路上沒有積雪,但岩石因霧水變得濕滑,走過時也不敢大意。雲霧時驟時散,寶劍岳北西壁險峻山勢,若隱若現。

主峰駒岳與中岳之間,有一間山屋「頂上山莊」,中岳卷道和中岳登山道,也在這裡會合。登上駒岳的山坡,也是滿佈碎石,不過不算陡。風停了,雲霧之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自己一步步地踩在礫石上的響聲,氣氛有點沉悶,偶爾停步,四周便寂靜一片,彷彿連霧氣在身邊流過,都可以聽得見。頭頂上雲霧忽然散開,一道道金光像箭般射來,原本山路已經穿出了雲層之上,眼前是日出後的一片藍天,以及腳下浩瀚的雲海。大家也許會問,如果我堅持準時出發登頂,是否就可以看到壯麗的日出呢?不過我可不是一個喜歡在事後問「如果...是否就...」的人啊。

七時十五分,登上了海拔2956公尺的駒岳。山頂是一片寬闊的平地,中央是方位盤,旁邊除了三角點和標柱,還有一座座堆疊起來的石塊。在亞洲的西北的蒙古、西藏和尼泊爾,很多地方都有堆石的習慣。有的石堆是墳墓,人們經過時再疊上石頭,以表示對墳墓主人的紀念。在喜瑪拉雅山區,雪巴人在向神靈有所求時,會堆「瑪尼堆」,七顆石頭疊成一堆,如果不倒,願望就會達成。藏人也會疊「瑪尼堆」,用刻有經文的石頭堆疊成塔狀物。日本似乎沒有這樣的傳統,駒岳頂上的石堆,也許只是近代登山的人仿照喜瑪拉雅山區的形式,表達祝福和祈願。

石堆群之中,有一堆看來特別大,原來是石塊堆砌成的矮牆,拱護著木建的「駒ケ岳神社」的「奧ノ院」和鳥居。日本有著古老的山岳信仰傳統,每座山峰頂上,幾乎都有敬拜的神社。山頂上環境惡劣,建神社都會因地制宜,寶劍峰上亂石堆疊,神社細小如一個小郵箱,而駒岳頂上的,則是建在石台之上、約有一個人高度的小木屋。這是駒岳神社的奧院,神社另有里宮建在一合目.每年5月3日的例祭,戴上天狗面具的祭司在神樂中起舞,是這區的一大盛事。


站在駒岳頂上,本來近可觀中阿爾卑斯南部諸峰,遠可盡覽南、北阿爾卑斯群山,甚至遠處的富士山,群峰如今都沉於雲海之下,蕩漾雲濤之上,只剩遠處的御岳山和穗高連山幾座超越3000公尺的雪峰,如浮於天上的仙山。一般人未必可以一一說出群峰的名字,但是穗高連山海拔3180公尺的「槍ガ岳」,那獨特的尖塔山型,卻是很難錯認的。神社的旁邊,一處似是露天的祭壇之上,一座古樸的人形坐像立於頹垣之中,乍看似佛像,其實是留長髮,背後是一圓形石板,估計是神道教中的神衹。


在頂上逗留了近30分鐘,正準備下山,一位登山者輕身地從另一個方向上來了,原來他就在峰西近頂的「木曾小屋」留宿,走五、六分鐘便到峰頂上來了。這位登山者也不太懂英語,不過能說一些英文單字,所以大致上可以溝通,知道他在木曾小屋留宿,早上也因濃霧而看不到日出。我也在地圖上指出我的下山路線,他似乎有點擔心我自已一個人下山,因為西坡仍有大片殘雪,會容易迷途。我拿出了全球衛星定位儀(GPS),讓他知道如果我真的不幸迷路,也可以沿路折返至山屋求助。看到我有所準備,他尷尬地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其實我很感謝他的關心和提點。向他道謝過後,他也說了些祝福的話,大家便揮手道別了。


雲霧漸漸消散,中阿爾卑斯南部諸峰,開始展現。被風化侵蝕得怪石崢嶸的山脊,猶如一排排的狗牙;崖下平緩的山坡上,長期被強風和積雪壓得挺不起腰的針葉樹叢,看似大片翠綠的地毯。接近峰頂的「木曾小屋」,紅色的屋頂,白色的大字,在翠綠叢中,特別耀眼。



木曾駒岳與木曾前岳之間的山坳,建有另一座山屋「玉の窪山荘」。這裡是上松線登山道上九合目的位置,也是另一座山岳信仰參拜場所的所在地。幾塊類似「乗越浄土」的登山道守護神石碑,就在路旁。經過了供奉「覺明行者(1)」尊像的石造祈禱所後,便到了如石堡般的山莊前,因為雲霧散開了,可以清楚看到,仍有大片殘雪覆蓋的木曾前岳,就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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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覺明行者(1719-1786), 尾張國(今愛知縣)出生的的荒法師(山中修行者),木曾御岳山一派的開山祖師,於天明五年(1785)在「黒澤口」開山。




不一樣的木曾路(四) – 劍峰崚嶒



登木曾駒岳,最熱門的路線有兩條,一長一短,都是從千疊敷出發,經乗越浄土登上主峰駒岳。三日兩夜的路線,會折回乗越浄土,之後向南進發,縱走檜尾岳、空木岳等群峰,經池山尾根(山脊)下山,回到駒ヶ根高原,即來時下車的駒ヶ根火車站附近。我的假期有限,只能選了另一條較短的路線,兩日一夜,向西經木曾前岳和麥草岳下山,往古道「木曾路」上十一宿之一的上松。

因為要遷就山上的住宿,第一天的步程其實很短,基本上中午過後,便可以到達留宿的寶劍山莊,如果不介意稍遜的住宿條件,其實也可以繼續登上主峰駒岳,然後住在主峰與前岳之間的「玉の窪山荘」或「頂上木曽小屋」。不過關於這兩間山屋的資料很少,也不能從網上預約宿位,最後還是選擇了比較熱門和有規模的寶劍山莊。原本的計劃,是在抵達寶劍山莊之後,便利用下午的時間,輕身向南進發走一段,然後在檜尾岳折返,原路回寶劍山莊。


早上從名古屋出發時,因為搞錯登車月台,遲了一班車;上山的時候要走雪坡,也比預定計劃時間多用了時間,下午的計劃需要有所改動,已是在所難免。這時候山上亦開始大霧,天色轉暗,為了安全,也因為要趕及在晚飯前回到山莊,只得放棄了原定計劃,只登上宝剣岳(寶劍岳),再下降到極楽平,便原路折返回山莊。 

寶劍山莊位於中岳和寶劍岳之間的山坳,山莊背後不遠處,便是登頂的路。雲霧稍為消散,海拔2931公尺的寶劍岳,如尖塔般拔起。登頂的「路」,十分崎嶇,基本上是沿著岩壁和石槽,手腳並用地上攀,沿途經常只有很窄的踏腳位,下面是百尺懸崖,失足便必死無疑。部份特別險要的地方,岩壁上都設置了鐵鏈,不過以我的性格,絕不會完全依賴這些輔助物。其實岩壁上有不少裂隙,是很好的抓手和落腳位,對於有攀岩經驗的朋友來說,並非困難的路線,只是腳上穿的是登山靴而非攀石鞋,而石面也因為沾上霧水而頗為濕滑,攀行時還是要小心翼翼。

不用半小時,便登上了寶劍岳,頂上沒有一寸平地,只有堆疊的巨石,最高之處,就是石堆中的一塊塔形巨石,上尖下闊,攀上石頂,猶如站在劍尖,「寶劍」這個名字,的確改得十分傳神。塔形巨石之下,是一個小小的木造神社,供奉著山神。神社在巨石堆中,一不留神,很容易便錯過了。

正在峰頂巨石堆中攀上攀落的期間,忽然看到同車的日本男生就在附近,原來他比我早一步上來了。他向我示意,前面的位置,會有更佳的景觀。移向峰頂南面的懸崖邊,雲霧已經散開了一點,果然可以俯瞰山下的壯麗風光,看到原本計劃了一探的稜脊,以及千疊敷下的索道車站。峰頂南面是一堵高聳直崖,看起來根本無路,崖上巨石之間,原來柳暗花明,有路跡可尋,可以在石隙之間輾轉下攀,而且難度不大。我小心下攀到崖底處的「三ノ沢分岐」(往三ノ沢岳的分岔路口),因為時間不早,已接近五時,於是便開始折返,沿原路重新攀上寶劍峰頂。






回到峰頂時,剛巧見到一個日本女生,也是單獨一人攀上峰頂來了,我也依樣畫葫蘆地向她指示南崖的風光。可能是單獨一人的關係,也可能是看來太過險峻,她不敢下攀,只在崖邊眺覽風景。

接近日落,雲霧又靠攏起來了,風也增大了,氣溫開始下降。回到寶劍山莊時,山屋前大片碎石地上,已經架起了兩個露營。在日本的山屋投宿,一般比在山下住酒店還要昂貴,需知山上的所有物資,都是靠直昇機吊上去的。不過山屋附近多設有野營地,不想付昂貴住宿費用的,只要付少量營地使用費,便可以自攜營具上山紮營。晚上天氣看來會轉壞,他們仍然堅持在戶外渡過,只能說聲佩服了。


五時三十分,晚餐時間到了,預訂晚餐的住客只有四人,包括了一對夫婦及早上同車的日本男生。雖然是一人一份,但大家也是坐在一起吃,同枱的三位日本人興高采烈地交談,我不懂日語,只好專心地吃飯,日本的米飯真的很好吃,以山上這樣簡陋的條件,餸菜比較簡單,可以理解,煮出的飯,卻一樣的好吃,我添了一碗又一碗。他們忽然以頗別扭的英語跟我說話,雖然他們英語水平有限,我們總算能溝通。原來他們都是準備走較長的南線,因為南線的下一個住宿「木曽殿山荘」再過一天(七月一日)才開始營業,會在山上多待一天。我本想多請教一些西線往上松的情況,可惜他們也不太清楚。

晚餐過後,時間尚很早,大家都不急於回到冰冷的房間,留在大廳烤火看書閒談,我就靜靜的坐在飯桌上寫日記。曾嘗試向山屋的工作人員打聽往上松的路線的情況,因為語言的關係,也問不到太多詳情,不過就可以肯定的是,路線暢通,沒有問題。

因為打算第二天一早出發登頂看日出,所以便早點回房準備就寢。關了燈後,窗外天色一片深藍,濃濃的雲霧中,透出日落後的最後丁點餘輝。外面刮起了風,一點火苗在黑暗中幌動,正是露營的男女們,在寒風中手忙腳亂地煮晚餐,驚呼聲、嬉笑聲,此起彼落。

寒風吹動枝條,咯咯地敲在玻璃窗門上,令我不期然地想起英國作家艾蜜莉˙白朗特(Emily Bronte 1818-1848)著名小說《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 中的一幕場景:風雪交加的晚上,故事的敘述者在女主角兒時長大的山莊留宿,夢見女主角凱瑟玲在荒野漂泊多年的幽靈,重回到山莊,敲窗的樹枝,赫然是哀求著要進屋的小女孩。





不一樣的木曾路(三) – 雪堆千疊



海拔2612公尺的「千畳敷」,是日本最高的纜車站,不過要到達留宿的「宝剣山荘」(寶劍山莊),還得再上攀250公尺。在日本,千疊敷是個很普遍使用的地名,有「鋪席千張」的意思,大約一千張鋪疊的榻榻米的面積,很貼切地形容了這個寬廣而略帶淺鍋形的地貌。千疊敷之上並列的是木曾駒岳的群峰,一字形地排開,如參天的屏風,也像一列尖削的狗牙。千疊敷的前身其實是一個冰斗,是冰川侵蝕挖掘的遺迹,上面滿佈著礫石,是高山植物的花園,可惜我來得早了點,無緣一見那花團錦繡的天然圖畫。

山頂被不斷飄來的雲霧掩蓋,陽光消失了,天色變得灰暗,看一下手錶,已是接近下午二時,千疊敷上還有個「剣ヶ池」,原本值得一遊,也決定放棄了,山中天氣變化急劇,只希望盡早到達留宿的寶劍山莊。我整理一下行裝,在「登山屆」(登山名冊)上寫下了登山路線和聯絡的資料後,便開始向頂上的山莊進發。六月底的木曾駒岳,山上依然是蓋著白茫茫的雪,偶有零星的露出了頭的灌木叢,登山步道亦消失於白雪之下,只餘下繫於灌木枝椏上的紅色路標,以及先前登山人士在雪上踏出的腳印。登山手杖在屋久島登山時折斷了,冰爪也留在寄存了的行李中,幸好曾有雪過攀的經驗,雪坡雖然陡斜,因積雪頗鬆軟,上攀時要多費點力,卻沒有太大難度。以登山靴用力前踢,再向下踏實,一步一步地,踏出一道雪的梯級。

在登雪坡的途中,迎面碰見一對穿著跑步鞋的日本男女,正在十分狼狽地下山,看來是乘纜車到千疊敷觀光的遊客,即興地攀上雪坡,攀上了一半後,知難而退。看到他們腳上被雪水浸透了的跑步鞋,以及無法在雪坡上站穩、只能坐著下滑的情況,只能報以一個同情的苦笑。我不會說日語,只能做出用靴子後跟鋤向雪坡、挖出一個踏足的雪洞的示範動作,男的似乎明白了,女的仍然堅持以坐著的姿勢下滑。既然幫不上什麼大忙,他們也已經用自己的方法成功地走了這麼一大段,我只好揮手告別,繼續走自己的路。





雪坡的盡頭,是露出的礫石堆,「之字形」的登山步道,在石堆中繼續上升。回頭看看腳下陡峭的雪坡,如此的斜度,埋在雪下的登山步道,料想也是之字形的吧,若不是借助了積雪,我想也不可能這樣一條直線的走上來。


起步後一個小時,迷霧之中,陡峭的山路忽然變得平緩,雖然看不清十公尺以外的事物,根據地圖的資料,應該已經到達了山坳之間的平緩坡地,海拔2860公尺的「乗越浄土」。滿佈礫石的坡地上,出奇地只有零散的殘雪,礫石間的高山植物,很多都已經有了花蕾,含苞待放。雲霧之中,虛無飄渺,似乎空無一物,但數百米之外,又確實屹立著駒岳諸峰。人們喜歡以雲霧比擬蒙蔽真相的事物,也許從沒想過,雲霧其實也可以如公路上的隔音屏,阻隔世俗的滋擾和誘惑,讓心靈有一個平靜的安身之所。只要心中空澄一片,所有牽掛障礙,也可以視而不見,世上任何一處繁喧擠擁之地,都可以是淨土。礫石堆中屹立兩塊石碑,分別刻有「彥魂靈神」和「具績靈神」的楷書大字,是登山道的守護神。

  

 


十分鐘之後,下午三時十三分,我到達了一間兩層高的山屋前,這就是晚上留宿的地方,海拔2865公尺的寶劍山莊。推門內進,坐在火爐邊取暖的,正是早上一直同車的男生,他大概也認出了我,也點點頭打個招呼。坐在小商店櫃檯旁的女生,看來像是山莊的工作人員,於是便遞上預先打印了的住宿預訂的確認電郵,她不懂英語,我不明白日語,一輪身體語言的交流之後,加上手寫漢字,終於搞清楚了自己房間的位置,以及晚餐的時間。


偌大的山莊,可以容納300個登山客,可能還不是登山的旺季,這晚只得六個人留宿,原本可睡8人的房間,我一個人獨佔了。睡的是榻榻米,除了有一點點潮濕的霉味之外,被鋪頗為乾淨。離晚餐還有兩個多小時的時間,安頓好行囊之後,便外出到附近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