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31日 星期二

安娜普納的雲上漫記 – 目錄

「沒有到過尼泊爾徒步登山的,不能算是真正好此道之人。」位於喜瑪拉雅山脈中段的尼泊爾,四份之一以上的領土海拔超過3000公尺,而世界上14座海拔8000公尺以上的高峰之中,就有八座屹立於國境之內,是一個真正的「高山王國」。

第一次到尼泊爾向群山「朝聖」,是在十年前,安娜普納(Annapurna)山區的「江森徒步路線」(Jomsom Trek)。安娜普納山區有幾條不同難度的熱門徒步路線,而穿梭於這區多座海拔6000公尺以上群峰之間的「安娜普納大環路線」(Annapurna Circuit),是其中最長的、也是到達海拔最高的徒步路線。

2008年,當尼泊爾動盪不安的局勢逐漸緩和,便一個人踏上這期待已久的旅程。

     . (1)  重訪高山之國      
(2)  來自哲雲的哥們    
(3)  燭光下的加德滿都     
(4)  往貝西薩哈路上的喜氣洋洋 
(5)  布貝爾的第一夜    
(6)  梯田之鄉     
(7)   巴肯丹達的傷痕  
(8)   雄瀑高懸的薩治  
(9)   石頭村紮吉     
(10) 查姆傑的瀑布盛宴
(11) 消失了的高山平湖
(12) 被徵用的嚮導
(13) 德拉斑尼的星空
(14) 以色列來的老先生
(15) 添馬的優悠與疑惑
(16) 深山小鎮話查美
    . (17) 天宮門下野鳥池
(18) 皮桑峰下的靈修
(19) 森林與荒漠的交界
(20) 修煉烈陽神功
(21) 冰川腳下的山城
(22) 消失中的冰川
(23) 源遠流長
(24) 失落的千年王國
(25) 犛牛排與蒜頭湯
(26) 岩羊、犛牛、騾
(27) 跨越4200的猶豫與堅持
(28) 天門下的衛城
(29) 人生最高點
(30) 急降木克定
(31) 聖地鐘聲


 
 







2013年11月3日 星期日

不一樣的木曾路 – 目錄


木曾路蜿蜒於長野縣群山之中,就算對古道的歷史背景一無所知,徒步木曾路,也可以是一次不錯的郊遊遠足。木曾路,我可以算是走過了兩次,二零零七年夏天的第一次,跟一般人走的「木曾路」很不同 - 因為雖然也是以十一宿之一的上松宿為終站,其實,那是一次穿越木曾山脈、攀登木曾駒岳群峰的旅程。


     (一) 日本的阿爾卑斯山
     (二) 雨後陽光
     (三) 雪堆千疊
     (四) 劍峰崚嶒
     (五) 駒岳馳騁
     (六) 危崖險地
     (七) 林蹤瀑影
     (八) 上松古韻






不一樣的木曾路(八) – 上松古韻



芦島村口的巴士站牌上,列出了往上松火車站的班次:一天有三班。下午的巴士,按照時間表所示,應該在兩小時前開出了。資料我早已從互聯網上得知,如果我能提早一點出發、路上步速快一點、午餐邊走邊吃、也不停下來欣賞風景和拍照的話,按理應該可以趕得及。但既然是為了欣賞和享受大自然而來,如此走馬看花,倒不如不來了,不過這當然不是唯一的原因,因為其實我知道,是日不會有巴士 - 今天是星期天。來往芦島和上松的鄉郊巴士,主要是服務當地鄉民,班次只限於星期一至五,週末期間的需求,基本上是來自外來的登山客,並非巴士的服務對象。


往上松的路程約4公里,其實並不太長,故從未考慮過要為趕巴士而壓縮早上的行程,況且自己是來體驗登山徒步的樂趣,能夠不乘交通工具,就盡量用自己雙腳走。連接芦島和上松之間最短的路,是沿著十王沢川溪谷而下的山路 - 至少地圖上是這樣顯示,但原來山路已經被開闊修建成單線的柏油行車道了,少了難度,也少了樂趣。柏油路在山谷中繞行,越過森林和耕地、經過神社和寺院的山門、穿過高速公路的高架橋底,不到40分鐘,已進入了民宅聚集的地區。看到地上甚有地方特色的水渠蓋,知道終於來到了上松。


上松是「中山道」「木曾路」路段上十一宿場(即驛站)之一「上松宿」的所在地,曾經滿佈著具濃厚江戶風情的傳統木建築和石板街,不過在那依然滲透著古風餘韻的街道中,散落的宿場遺跡,卻相對地較少,只有一段古道和幾座宿籠式的古老建築。如果沒有預先搜集好資料,會比較難找到遺跡,但如果是乘火車而來,火車站旁的旅遊中心,就有詳盡的資料。

下山後經民宅區進入上松小鎮,手上沒有小鎮的街道詳圖,在迷宮似的橫街窄巷中,一時搞不清火車站的所在,因為時間已經不早,我還要趕車回名古屋投宿,於是便向路邊的小男孩求教。我雖然不懂日語,但說幾個簡單的日文單詞,還是可以的,只是發音不準確,小男孩完全不明白,最後還是要拿出紙筆寫漢字,小男孩才晃然大悟,還替我糾正了錯誤的讀音呢。

往名古屋的列車徐徐駛離上松站,也結束了今次木曾駒岳的登山之旅。上松鎮內及附近地區,其實有不少值得探訪的歷史名勝和自然風光,清澄的木曾川、著名「木曽八景(1)」中形態奇巧的「寢覺之床」和御嶽信仰修行之地「小野瀑布」,還有中山古道沿途那些時空停留在江戶時代的宿場小鎮,不過還是留待下一次,再來詳細探索那充滿歷史氣息的「木曾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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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著名的「木曽八景」,出自尾張中納言宗勝時代(約1743年)的一本浮世繪詩畫冊 ,據說是松平君山於尾張藩屬任職書物奉行時,在訪遊木曾路途中所創作,但也有說是尾張的俳諧師(俳句詩人)横井也有的作品。在「木曽八景」中,作者挑選了在木曾路上所見的八個出色的景物,分别為其創作一幅浮世繪風景版畫,並配以一闕俳句。八景分別為「棧の朝霞」、「小野の瀑布」、「寝覚めの夜雨」、「徳音寺の暁鐘」、「御嶽の暮雪」、「風越の晴嵐」、「駒ヶ岳の夕照」及「與川の秋月」。在木曾地區的北部,也有另一個版本的「木曽八景」。


「俳句」是日本傳統詩歌的一種形式,由排列成三個短行的五、七、五共十七個音節組成的短歌,其中會嵌上一個與季節相關的字詞。俳句源於「連歌」,本為連歌的頭一句(稱為「發句」或「起句」),後來漸變為一獨立詩體格律,也稱為徘諧。


不一樣的木曾路(七) – 林蹤瀑影



離開怪石嶙峋的「牙岩」後,路沿著山谷下降,樺樹林散落在山谷之中,偶爾會遇到開放中的山櫻花。一小時之後,又再上升,登上另一個山峰 - 海1拔2,721公尺的麥草岳,離峰頂不遠處有壘疊的巨石,地圖上標示名為「駒石」。環顧四周,山坡上的植被,變成了幾乎是單一品種的低矮松樹,驟眼看,猶如鋪在山坡上的綠地毯。


這裡豎立了一塊雕刻精美的路牌,見到路牌,就等於知道自己走對了路,讓人安心。其實當下降到海拔2,400公尺左右的森林帶後,登山道的路跡就完全清楚了,指路木牌也多起來,而且不少都雕刻精美,刻上了美麗的高山植物圖案裝飾,但沒有統一的規格,看來並非官方設置,而是攀山愛好者為方便山友而立的,後來果然在木牌的支柱上,找到了樹立木牌的當地山岳會的名字。進入森林帶之前,先要經過「白木林」帶,這些其實都是杉木枯死後遺留下來的軀幹,縱使已經失去生命力,仍然傲然挺立。經過山火的蹂躪,樹木枯死,被烤焦了的樹皮隨後剥落,暴露出淺色的木質部邊材。滿眼盡是灰白的枝幹,襯托蔚藍的天,耀目,卻蒼涼。


進入杉木森林之後,便見到「七合目」的木牌。雖然只剛剛過了十一時,陽光燦爛,巨木參天的杉林中,卻顯得有點幽暗,不過從樹頂透入的縷縷陽光,灑落在森林底層茂盛的蕨類植物叢中,調出滿眼時而鬱綠、時而青翠的色彩,一片生意盎然。因為是下山的路,路跡又明顯,腳下速度不禁加快起來,半小時後,看到「六合目」的木牌,再過十五分鐘,已下降到「五合目」的位置了。


五合目附近,開始出現針葉樹和闊葉樹的成熟混合林,枝葉更加茂密,因此也更加幽暗潮濕,正是難得一見的水晶蘭(1)喜愛的生長環境。水晶蘭在日本被稱為「銀竜草」,皆因整株為白色,晶瑩剔透,只有透光潔白的花莖與單一頂生的鐘形小花,如張口欲噬的龍頭,加上退化成白色透明的鱗片狀葉子,更像一群從地下鑽出來的小銀龍。水晶蘭並非蘭花,而是半腐生性的肉質草本植物,沒有葉綠素,所以不作光合作用,只靠從腐植質中吸取養份。因為只生長在特定的環境和海拔高度,所以不常見到,加上它們平時藏匿於森林底層的泥土中,只有在開花時才會鑽出地面,所以更加是難得一見。六月底至七月初,正是水晶蘭的開花季節,因為之前在白馬岳曾經有見過水晶蘭的經驗,仔細找尋下,果然在茂密的森林底層,看到了多株晶瑩剔透的水晶蘭。


繼續在林中穿梭下行,腳下踏著鬆軟的腐植土,是極大的享受。半小時後,前面忽然傳來轟隆之聲,還隱約看到枝葉間的水汽氤氳,原來是到了海拔1,800公尺的「奇美世瀑布」(奇美世の滝)。為了近距離欣賞瀑布,我離開山路,攀下斜坡。樹林之外,原來是瀑布的頂部位置,奔流的瀑水,在眼前直墮深谷,不過若要沿溪谷攀下瀑底,以我有限的技術,加上沒有輔助器具,完全是沒有可能。


退回山路繼續下行,十五分鐘之後,山路轉入溪谷之中,回頭向上游方向望,奇美世瀑布就在不遠處,於是便沿溪上溯,直到瀑底之下。時值初夏,山上積雪早已開始融解,瀑布水量充沛,我無法太接近,便在附近一塊光潔大石上坐下,在正午的陽光下,一面吃午餐,一面賞瀑。


瀑布揚起的水汽,加上陣陣山風,坐了一會兒後,開始覺得有點冷,怱怱吃完午餐後,便繼續上路。山路繼續在溪谷的林中穿梭,盡頭處是一片空地,接上寬闊的林道。約2公里長的林道,沿著小野川的溪谷下行,路面雖然寬闊,但只鋪上了碎石,凹凸不平,主要是供林務管理員的四驅車行走。約一個小時後,經過登山道守護神「義道靈神」的石碑,再穿過芦島高原的營地,到達柏油路面的車道,繼續往下走約一個小時後,便看見芦島的村舍和農地了。



從早上六時多出發,至到下午接近四時到達芦島村落,九個多小時的崎嶇山路,下降近2,000公尺,雖然不算輕鬆,其實不算勞累。如果選擇走上松A線,路徑較為明顯,也會較易走。不過沿途既有磅礡險峻的山景、又可近賞美麗瀑布景觀的上松B線,對於身為「瀑痴」的我來說,絕對是不二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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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晶蘭,別名單花錫杖花、銀龍草,日名「銀竜草」(ギンリョウソウ),學名Cheilotheca humilis / Monotropastrum humile var. glaberrimum,是鹿蹄草科( Pyrolaceae、イチヤクソウ科 ) 錫杖花亞科( Montropideae ) 水晶蘭屬( Cheilotheca 、ギンリョウソウ属) 半腐生性肉質草本植物。全株晶瑩剔透的水晶蘭,生長在1500至3300 公尺中高海拔幽暗潮濕的森林下,沒有半點葉綠素,葉亦已退化成白色透明鱗片,故無法行光合作用,須靠菌類的菌絲為媒介,間接從腐爛的植物中獲得營養。

不一樣的木曾路(六) – 危崖險地



牙岩
從木曾駒岳頂上往上松的下山路線,其實有兩條,分別稱為「上松A線」和「上松B線」。一般人下山會走上松A線,因為路徑較明顯,中途亦設有避難小屋。上松B線則比較少人走,部分路段頗為崎嶇,部分亦會草木叢生,不過沿途都有繩索引路,大致上不會迷途。我選擇上松B線,除了因為風景比較壯麗,也是為了此路線途經的瀑布。

走過「玉の窪山荘」,面前便是海拔2,826公尺的木曾前岳,山路在此三分。根據地圖,左邊不登頂的山路,就是上松A線,看來風化得蠻厲害;右邊的山路也不登頂,是往木曾福島的福島B線;而中間登上木曾前岳山頂的,才是我要走的「正路」。木曾前岳的東坡平緩,坡面仍被大片殘雪覆蓋,登頂的路部份藏於雪下,不過仍然依稀可辨,況且雲霧已散去,峰頂在望,就算找不著舊路,踏雪登峰,問題也不大。

越過木曾前岳,山路再次分道揚鏢,往左可接上松A線,往右則是上松B線,清楚不過。根據日本登山愛好者在網上提供的資料,上松B線因為比較少人走,部分路段會因草木叢生而路跡模糊,較高海拔的路段,多攀爬位,浮砂碎石,山路也較為不清晰。日本的山友在關鍵位置,都繫上了長長的尼龍繩索引路,略有拓荒穿越經驗的我,走起來更沒有問題。這類繩索,在很多熱門的山野地區都見得到,台灣一些國家公園的步道上就頗常見,曾經在馬來西亞沙巴攀登神山(1) 的朋友,對此也應該很熟悉。一般人會誤以為這是用來借力或輔助攀登的,其實這只是引路繩索,在台灣俗稱為「防迷繩」,主要是放置在一些容易迷失的環境,例如經常雲霧縈繞、又或者是熱門的夜攀路線。

十多公尺外的草叢中,忽然一陣騷動,並傳來「呼嚕呼嚕」,一隻身長近1.5公尺的動物在草叢中鑽出來,停下約二十秒,我還來不及拿出照相機,牠又「呼嚕呼嚕」地消失在草叢中。我也看不清楚是什麼動物,只看到體型、毛色都像野鹿,但聽叫聲,又似是野豬一類。也許是出於自我安撫,當時幾乎很肯定那絕不是野熊,事後回想起來,又覺得有這樣的可能。

沿著防迷繩穿過了灌木叢生的地段,眼前是懸崖上一座插天的奇岩,巨岩頂上尖削,兩側是一瀉百尺的狹窄深谷,谷下怪石嶙峋,這是上松B線途中海拔2,676公尺的「牙岩」,「牙岩」之名,大概就是得自尖削如牙之勢。山路在牙岩與崖壁之間的「牙罅」穿過,這一段陂度陡峭兼且滿佈鬆脫碎石,攀越時需要格外小心。經過牙岩險地之後,是一片大面積的塌方,部份山路,已隨崩塌的山體消失於谷底之下,需要覓路繞過,部份山路依然可以通過,但塌方已擴展至路旁,我幾乎是貼著崖邊而過。過了塌方地段,山路轉入山谷,又再次在植被中時隱時現,不過這裡仍多是不高的高山植物叢,前面遠處的地勢和路跡都可以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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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神山:正式的名字是京那峇魯山(馬來語:Gunung Kinabalu),位於馬來西亞婆羅洲北端沙巴和砂勞越地區的京那峇魯國家公園。主峰Low’s Peak,海拔4,093公尺,是東南亞的第一高峰,高聳入雲。當地人相信,經常雲霧縈繞的山頂之上,是祖先靈魂的安息之所,所以被稱為「神山」。

不一樣的木曾路(五) – 駒岳馳騁



夜幕低垂,山莊外狂風在呼號,我是個天塌下來也睡得著的人,一覺醒來,天還未亮,風已經停了,只是霧仍很濃。原本打算摸黑出陬,到主峰駒岳看日出,等了一會,外面仍是迷濛一片,估計看到日出的機會不大,不過仍按計劃起床,慢條斯理地收拾行囊,離開寶劍山莊的時候,六時四十分,天色已漸明亮。

初夏七月的木曾駒岳,海拔2800公尺左右的山坡,仍有大片殘雪,反而在超過2900公尺的群峰之顛,基本上已沒有積雪。登上主峰駒岳之前,先要越過中岳。越過中岳的路徑有兩條,一是登頂,另一條則是西坡橫腰的「中岳卷道」。橫腰小路沿途亂石崩崖,比登頂的路更崎嶇險要,分岔口的告示,也提醒登山者在積雪和結冰的季節,避免走橫腰小路。大霧之中無景可看,不想浪費力氣,於是選擇了走「中岳卷道」,避過中岳的峰頂。一路上沒有積雪,但岩石因霧水變得濕滑,走過時也不敢大意。雲霧時驟時散,寶劍岳北西壁險峻山勢,若隱若現。

主峰駒岳與中岳之間,有一間山屋「頂上山莊」,中岳卷道和中岳登山道,也在這裡會合。登上駒岳的山坡,也是滿佈碎石,不過不算陡。風停了,雲霧之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自己一步步地踩在礫石上的響聲,氣氛有點沉悶,偶爾停步,四周便寂靜一片,彷彿連霧氣在身邊流過,都可以聽得見。頭頂上雲霧忽然散開,一道道金光像箭般射來,原本山路已經穿出了雲層之上,眼前是日出後的一片藍天,以及腳下浩瀚的雲海。大家也許會問,如果我堅持準時出發登頂,是否就可以看到壯麗的日出呢?不過我可不是一個喜歡在事後問「如果...是否就...」的人啊。

七時十五分,登上了海拔2956公尺的駒岳。山頂是一片寬闊的平地,中央是方位盤,旁邊除了三角點和標柱,還有一座座堆疊起來的石塊。在亞洲的西北的蒙古、西藏和尼泊爾,很多地方都有堆石的習慣。有的石堆是墳墓,人們經過時再疊上石頭,以表示對墳墓主人的紀念。在喜瑪拉雅山區,雪巴人在向神靈有所求時,會堆「瑪尼堆」,七顆石頭疊成一堆,如果不倒,願望就會達成。藏人也會疊「瑪尼堆」,用刻有經文的石頭堆疊成塔狀物。日本似乎沒有這樣的傳統,駒岳頂上的石堆,也許只是近代登山的人仿照喜瑪拉雅山區的形式,表達祝福和祈願。

石堆群之中,有一堆看來特別大,原來是石塊堆砌成的矮牆,拱護著木建的「駒ケ岳神社」的「奧ノ院」和鳥居。日本有著古老的山岳信仰傳統,每座山峰頂上,幾乎都有敬拜的神社。山頂上環境惡劣,建神社都會因地制宜,寶劍峰上亂石堆疊,神社細小如一個小郵箱,而駒岳頂上的,則是建在石台之上、約有一個人高度的小木屋。這是駒岳神社的奧院,神社另有里宮建在一合目.每年5月3日的例祭,戴上天狗面具的祭司在神樂中起舞,是這區的一大盛事。


站在駒岳頂上,本來近可觀中阿爾卑斯南部諸峰,遠可盡覽南、北阿爾卑斯群山,甚至遠處的富士山,群峰如今都沉於雲海之下,蕩漾雲濤之上,只剩遠處的御岳山和穗高連山幾座超越3000公尺的雪峰,如浮於天上的仙山。一般人未必可以一一說出群峰的名字,但是穗高連山海拔3180公尺的「槍ガ岳」,那獨特的尖塔山型,卻是很難錯認的。神社的旁邊,一處似是露天的祭壇之上,一座古樸的人形坐像立於頹垣之中,乍看似佛像,其實是留長髮,背後是一圓形石板,估計是神道教中的神衹。


在頂上逗留了近30分鐘,正準備下山,一位登山者輕身地從另一個方向上來了,原來他就在峰西近頂的「木曾小屋」留宿,走五、六分鐘便到峰頂上來了。這位登山者也不太懂英語,不過能說一些英文單字,所以大致上可以溝通,知道他在木曾小屋留宿,早上也因濃霧而看不到日出。我也在地圖上指出我的下山路線,他似乎有點擔心我自已一個人下山,因為西坡仍有大片殘雪,會容易迷途。我拿出了全球衛星定位儀(GPS),讓他知道如果我真的不幸迷路,也可以沿路折返至山屋求助。看到我有所準備,他尷尬地笑起來,似乎覺得自己多管閒事了,其實我很感謝他的關心和提點。向他道謝過後,他也說了些祝福的話,大家便揮手道別了。


雲霧漸漸消散,中阿爾卑斯南部諸峰,開始展現。被風化侵蝕得怪石崢嶸的山脊,猶如一排排的狗牙;崖下平緩的山坡上,長期被強風和積雪壓得挺不起腰的針葉樹叢,看似大片翠綠的地毯。接近峰頂的「木曾小屋」,紅色的屋頂,白色的大字,在翠綠叢中,特別耀眼。



木曾駒岳與木曾前岳之間的山坳,建有另一座山屋「玉の窪山荘」。這裡是上松線登山道上九合目的位置,也是另一座山岳信仰參拜場所的所在地。幾塊類似「乗越浄土」的登山道守護神石碑,就在路旁。經過了供奉「覺明行者(1)」尊像的石造祈禱所後,便到了如石堡般的山莊前,因為雲霧散開了,可以清楚看到,仍有大片殘雪覆蓋的木曾前岳,就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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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覺明行者(1719-1786), 尾張國(今愛知縣)出生的的荒法師(山中修行者),木曾御岳山一派的開山祖師,於天明五年(1785)在「黒澤口」開山。




不一樣的木曾路(四) – 劍峰崚嶒



登木曾駒岳,最熱門的路線有兩條,一長一短,都是從千疊敷出發,經乗越浄土登上主峰駒岳。三日兩夜的路線,會折回乗越浄土,之後向南進發,縱走檜尾岳、空木岳等群峰,經池山尾根(山脊)下山,回到駒ヶ根高原,即來時下車的駒ヶ根火車站附近。我的假期有限,只能選了另一條較短的路線,兩日一夜,向西經木曾前岳和麥草岳下山,往古道「木曾路」上十一宿之一的上松。

因為要遷就山上的住宿,第一天的步程其實很短,基本上中午過後,便可以到達留宿的寶劍山莊,如果不介意稍遜的住宿條件,其實也可以繼續登上主峰駒岳,然後住在主峰與前岳之間的「玉の窪山荘」或「頂上木曽小屋」。不過關於這兩間山屋的資料很少,也不能從網上預約宿位,最後還是選擇了比較熱門和有規模的寶劍山莊。原本的計劃,是在抵達寶劍山莊之後,便利用下午的時間,輕身向南進發走一段,然後在檜尾岳折返,原路回寶劍山莊。


早上從名古屋出發時,因為搞錯登車月台,遲了一班車;上山的時候要走雪坡,也比預定計劃時間多用了時間,下午的計劃需要有所改動,已是在所難免。這時候山上亦開始大霧,天色轉暗,為了安全,也因為要趕及在晚飯前回到山莊,只得放棄了原定計劃,只登上宝剣岳(寶劍岳),再下降到極楽平,便原路折返回山莊。 

寶劍山莊位於中岳和寶劍岳之間的山坳,山莊背後不遠處,便是登頂的路。雲霧稍為消散,海拔2931公尺的寶劍岳,如尖塔般拔起。登頂的「路」,十分崎嶇,基本上是沿著岩壁和石槽,手腳並用地上攀,沿途經常只有很窄的踏腳位,下面是百尺懸崖,失足便必死無疑。部份特別險要的地方,岩壁上都設置了鐵鏈,不過以我的性格,絕不會完全依賴這些輔助物。其實岩壁上有不少裂隙,是很好的抓手和落腳位,對於有攀岩經驗的朋友來說,並非困難的路線,只是腳上穿的是登山靴而非攀石鞋,而石面也因為沾上霧水而頗為濕滑,攀行時還是要小心翼翼。

不用半小時,便登上了寶劍岳,頂上沒有一寸平地,只有堆疊的巨石,最高之處,就是石堆中的一塊塔形巨石,上尖下闊,攀上石頂,猶如站在劍尖,「寶劍」這個名字,的確改得十分傳神。塔形巨石之下,是一個小小的木造神社,供奉著山神。神社在巨石堆中,一不留神,很容易便錯過了。

正在峰頂巨石堆中攀上攀落的期間,忽然看到同車的日本男生就在附近,原來他比我早一步上來了。他向我示意,前面的位置,會有更佳的景觀。移向峰頂南面的懸崖邊,雲霧已經散開了一點,果然可以俯瞰山下的壯麗風光,看到原本計劃了一探的稜脊,以及千疊敷下的索道車站。峰頂南面是一堵高聳直崖,看起來根本無路,崖上巨石之間,原來柳暗花明,有路跡可尋,可以在石隙之間輾轉下攀,而且難度不大。我小心下攀到崖底處的「三ノ沢分岐」(往三ノ沢岳的分岔路口),因為時間不早,已接近五時,於是便開始折返,沿原路重新攀上寶劍峰頂。






回到峰頂時,剛巧見到一個日本女生,也是單獨一人攀上峰頂來了,我也依樣畫葫蘆地向她指示南崖的風光。可能是單獨一人的關係,也可能是看來太過險峻,她不敢下攀,只在崖邊眺覽風景。

接近日落,雲霧又靠攏起來了,風也增大了,氣溫開始下降。回到寶劍山莊時,山屋前大片碎石地上,已經架起了兩個露營。在日本的山屋投宿,一般比在山下住酒店還要昂貴,需知山上的所有物資,都是靠直昇機吊上去的。不過山屋附近多設有野營地,不想付昂貴住宿費用的,只要付少量營地使用費,便可以自攜營具上山紮營。晚上天氣看來會轉壞,他們仍然堅持在戶外渡過,只能說聲佩服了。


五時三十分,晚餐時間到了,預訂晚餐的住客只有四人,包括了一對夫婦及早上同車的日本男生。雖然是一人一份,但大家也是坐在一起吃,同枱的三位日本人興高采烈地交談,我不懂日語,只好專心地吃飯,日本的米飯真的很好吃,以山上這樣簡陋的條件,餸菜比較簡單,可以理解,煮出的飯,卻一樣的好吃,我添了一碗又一碗。他們忽然以頗別扭的英語跟我說話,雖然他們英語水平有限,我們總算能溝通。原來他們都是準備走較長的南線,因為南線的下一個住宿「木曽殿山荘」再過一天(七月一日)才開始營業,會在山上多待一天。我本想多請教一些西線往上松的情況,可惜他們也不太清楚。

晚餐過後,時間尚很早,大家都不急於回到冰冷的房間,留在大廳烤火看書閒談,我就靜靜的坐在飯桌上寫日記。曾嘗試向山屋的工作人員打聽往上松的路線的情況,因為語言的關係,也問不到太多詳情,不過就可以肯定的是,路線暢通,沒有問題。

因為打算第二天一早出發登頂看日出,所以便早點回房準備就寢。關了燈後,窗外天色一片深藍,濃濃的雲霧中,透出日落後的最後丁點餘輝。外面刮起了風,一點火苗在黑暗中幌動,正是露營的男女們,在寒風中手忙腳亂地煮晚餐,驚呼聲、嬉笑聲,此起彼落。

寒風吹動枝條,咯咯地敲在玻璃窗門上,令我不期然地想起英國作家艾蜜莉˙白朗特(Emily Bronte 1818-1848)著名小說《咆哮山莊》(Wuthering Heights) 中的一幕場景:風雪交加的晚上,故事的敘述者在女主角兒時長大的山莊留宿,夢見女主角凱瑟玲在荒野漂泊多年的幽靈,重回到山莊,敲窗的樹枝,赫然是哀求著要進屋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