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便離開曼南,在陽光下出發往海拔4,212公尺的麗薩(Letdar)。接著下來的兩天,路程都不長,畢竟已是超過海拔4,000公尺的高度,還是小心一些比較好,不想太過冒進,上升得太急,怕身體來不及適應,尤其是腸胃依然有點不適,而且不知是否受了冷空氣的刺激,開始有點咳嗽,影響了呼吸的暢順,爬坡時有點喘氣。
我們離開瑪斯揚第河,右轉入支流扎山河(Jarsang Khola)河谷,首先經過坦奇(Tenki)村口高大雪白的佛塔。回望曼南鎮,舊城區櫛比鱗次的房子,在繚繞的炊煙中如海市蜃樓,顯得格外的不真實。坦奇村山坡的田地上,村民正在駕馭著犛牛,拖動犁耙翻鬆泥土。還有個多月便進入寒冬的季節了,他們應該是在準備種植可以越冬的作物。在青藏地區,海拔4,200米以下的河谷,可以種植青稞、小麥和馬鈴薯等耐寒種的作物,青稞和小麥更可越冬,在翌年四月收穫,這裡的氣候和海拔與青藏地區相若,應該也可以吧。一個帶著孩子的婦人,在村口路旁擺買遊客紀念品,徒步的旺季已過,看來她的生意不太好。
離開了村莊,我們又再次進入了杳無人煙的地帶,非常稀疏的植被,更讓人倍感荒涼,幸而抬頭便見巍峨壯麗的雪峰:河谷上源方向,祖魯東峰(Chulu East)是主角,還有身後的安娜普納三號峰(Annapurna III),剛嘎普納冰川源頭的冰原,現在看得更清楚了。忽然聽見Sabin大聲的呼叫,原來是對面剛嘎普納雪峰(Gangapurna)上發生了雪崩,揚起陣陣煙霧,夾雜著嚦啪的聲響。第一次在現場看到大規模的雪崩,我只顧口定目呆的看著,也忘了舉起手中的照相機,等到回過神來,雪崩也差不多停止了。雪峰環抱,加上頭頂上蔚藍得難以置信的天空,還有那變化萬千的雲朵,心曠神怡之際,便把腳下的荒涼忘得一乾二淨。不過山路崎嶇,自己的目光總不能完全停留在水平視線以上的範圍,還得留神腳下路況,否則定會失足跌下幾百公尺之下的河谷,況且地面上其實也有不少有趣的事物,稍不留神,便會錯過了。我所說的,是沿途偶爾遇見的動物,這些高山上的生物,為這片荒涼的山區,帶來了不少生氣。
背負山區運輸重任的騾子,肯定是路上遇見得最多、也是近距離「親近」得最多的動物。從前在徒步時遇上運輸的騾隊,總是感到不勝其煩,因為在狹窄的山路上,這意味著又要出現大擠塞了。騾子不懂避人,有時候被牠們擠到山邊或牆邊,只差一點沒被壓扁,十年前那次在江森路線徒步,在吊橋上與騾隊相遇,更差點被擠得掉下河裡去。不過當看到騾子被背負的重物壓得蹣跚踉蹌,想到自己在山上吃的用的,都是牠們的苦勞換來的,便不忍苛責了。現在在路上遇到背負貨物的騾子,都會主動閃身讓路,甚至輕拍牠們的頸背,說聲「辛苦了。」從坦奇往陀隆拉埡口(Thorong La)的路上,除了放牧犛牛的牧民,以及幾家專做徒步者生意的旅舍外,基本上沒有什麼居民,徒步的旺季已過,物資需求減少,騾隊出動上山的次數也更少了,在路上就只在根山(Gunsang)附近遇到一次,當時剛在杳無人煙的地帶走了一個多小時,竟有點遇上了朋友的感覺。
這段荒涼的山路上,其實也不是只有犛牛和騾隊,也有其他的動物,只是牠們都比較怕人,較難發現牠們的存在而已,對了,牠們就是亞洲典型的高山動物 - 岩羊。河谷對岸是近乎垂直、且碎石滿佈的崖壁,崖壁上不時會看見一些根本想像不到如何能踏足其上的「路跡」,聽了Sabin的介紹,才知道原來那就是岩羊的通道,用眼睛沿著這些崖壁上的「路跡」搜索,便有機會找到岩羊的蹤影。
善於攀岩登坡的岩羊,生長在高山裸岩帶及山坡草甸,藍羊或青羊的別名,源自英文名字Blue sheep,也是因為牠的毛色。學名Pseudois nayaur 的岩羊,是偶蹄目牛科(Bovidae)羊亞科岩羊屬動物,主要分佈在喜馬拉雅山脈,包括了西藏、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錫金、克什米爾等地的岩峰之間,故也稱喜馬拉雅藍羊。途中我看過最大群的岩羊,是在河谷底的灌木叢中,約七、八隻的一群,只是距離太遠,無法看得清楚牠們的模樣。其後在海拔3,900公尺的根山小休時,終於有機會近距離細看岩羊的模樣,只是卻非活生生的岩羊。其實從開始吉耶魯(Ghyaru),一路走來,都見到一些房子用岩羊的頭顱骨作裝飾,粗大而成螺旋捲曲的羊角,顯示了牠在這世上渡過了的歲月。根山所處的山區,正是岩羊活動的地帶,我們停下來小休的旅舍門前,放置了十多個大大小小的岩羊頭骨,部分還是連皮帶毛的標本。雖說生死乃必然,古隆人在山中狩獵,也只是生存的方式之一,跟我們吃來自屠宰場的鮮肉,其實沒有分別,只是眼前景象,仍難免挑起心裡絲絲的不忍。孟子云:「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中國人信奉「眼不見為乾淨」,只要看不見屠夫、廚子揮刀,眼不見殺,耳不聞殺,自我感覺良好,肉還是可以大口的吃。肉食動物要生存,難免要吃肉,此乃生命的殘酷、自然的規律,身為肉食動物的一員,無意作偽善的宣示,只是覺得人類應該只取所需,不應只為口腹之慾或穿戴之虛榮而濫殺。
喝完了薄荷茶,剛好是十一時十五分,奧地利團隊也剛好來到了。因為距離午餐的雅卡卡(Yak Kharka)還有一段路程,我們打過招呼,也繼續上路了。祖魯東 (Chulu East) 的雪峰,再次在山路的右邊現身,經過了長長吊橋,前面便是雅卡卡,單看地名中包含的Yak (即犛牛),便可以估計到它與犛牛有著密切的關切。雅卡卡一帶是曼南地區主要的犛牛牧場,不過犛牛在這個時候都到了更高的山上吃草去了,村內看不到任何牛隻的影蹤。午飯時在這裡遇見了一位來自比利時的中年山友,原來他正在亞洲作自行車長途旅行,剛剛完成了西藏的行程,來到了尼泊爾,因為覺得騎自行車翻過陀隆拉埡口似乎是十分艱鉅的壯舉,便決定還是用雙腿走上來好了。雖然習慣以自行車代步,不過他徒步的行速也不慢,到了曼南也沒有休息一天,直接的便上來了。
雅卡卡的住宿條件,比下一條村落麗薩好得多,所以奧地利團隊和以色列老先生都選擇在這裡留宿。這裡的海拔已經超過了4,000公尺,自己暫時也沒有感到任何的不適,吃完了午餐後,是下午兩時半左右,時間尚早,今天能多走一點,明天便可少走一點,所以我們便繼續上路,向海拔4,200公尺的麗薩進發。離開雅卡卡後,河谷再次分岔,山路向右進入干納河(Kone Khola)河谷,前面出現了一片開闊的荒原,那佈滿大小坑窪的草甸坡地,環境看來比頗為燥,卻不時有泉水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滲出,匯流入河谷中。夏天的時候,這片荒原上會出現大量簡陋的營帳,不過擠滿其中的,並不是牧牛人,原來這裡是珍貴的冬蟲夏草的產地,大大小小的坑窪,正是挖掘蟲草的人留下的痕跡。
一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麗薩。這裡說是村落,其實只有兩間木建築物,其餘地方都是露天的牛圈,建築物都被改建成旅舍,我們就在位置高一點的那間投宿。接近四時,太陽已經沉到山的背後去了,外面開始響起清脆悅耳的牛鈴聲,原來是在山上放牧的犛牛陸續回到牛圈來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犛牛,而且每一隻的毛色和圖案各有不同,部分還在牛角上縛著色彩鮮艷的布條,看似漫山都是在移動著的調色盤。趕牛的男孩不知從那裡找來一個黃色的足球,扔到牛群中去,球被犛牛踢來踢去,好像是在進行足球比賽一樣,有趣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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