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對岸,再次爬上山腰,不久便到了一間路邊的小茶寮,重會正在休息的奧地利團隊。雄視扎山和干納河谷的祖魯西峰,早已落在我們背後,迎面而來的,又是一座座的雪峰,橫立於河谷盡頭。向茶寮的店主打聽了一下群山的名字,他指著雪峰,吐出了一個個聽起來像藏語的發音:雅嘉瓦岡(Yakgawa / Yakwa Kang,).、浦貢(Purkung,)、玉貢(Yukung)、雍山(Yunsang) …,不過除了浦貢喜瑪連峰(主峰海拔6,126公尺)和陀隆拉埡口的北大門雅嘉瓦岡(海拔6,484公尺)外,其他的都不是官方地圖上能找到的名字,無法確定它們的準確位置。
離開茶寮後,前面又是另一個廣闊的塌方地段,大片陡立的滑坡面,感覺上仍處於不穩定狀態,橫過的時候,心理威脅可真不少。一方面要不斷抬頭張望,警惕是否有滾落的石塊,與此同時,也要注意腳下崎嶇狹窄的山路,以免失足滑到河谷底去。腳步既要輕,又要快,而且不能停步,務求盡快離開險地。在高海拔的環境中急步上斜坡,可以想像得到,當我橫過了廣闊的滑坡面後,是如何的氣喘如牛。
越過了塌方地段後,沒走多遠,便似乎是到了河谷的盡頭,一座衛城似的巨岩從河谷中拔地而起。巨岩之下,是另一片的碎石坡,一組白色的房子,在陽光下顯得十分耀目,正是我們翻過陀隆拉埡口(Thorong La Pass)前的最後一處留宿地 - 海拔4,450公尺的陀隆費迪(Thorong Phedi)。「費迪」是「下」的意思,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到了陀隆拉埡口下的山腳,開始要爬陡坡了。
陀隆費迪旅舍的規模,看來比曼南最大的酒店還要大,雖然是這樣,徒步旺季的時候,一樣是擠滿了徒步客。餐廳是一座可以容納五六十人的房子,幾乎四面都是玻璃窗,我們到達時,剛過了中午,餐廳內充滿著正午的陽光,格外的明亮,外面的雪峰和深谷,猶如一幅幅掛在牆上的風景畫。我的房間離餐廳比較遠,在接近河谷邊緣的崖邊,窗口面向著的是河谷對岸一連串巨幅直崖,風景更為壯美。巨崖之上,其中一處開裂成一窄口,矗立如插天巨門,讓人聯想到根據托爾金(J.R.R. Tolkien)的奇幻小說《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改編的電影中的一個場景:亞拉岡(Aragorn)一行人為拯救剛鐸國(Gondor)的米那斯提力斯(Minas Tirith),進入白山(White Mountains)深處的「死亡之路」幽谷,召喚那因為背棄誓言而死後無法安息的登哈奴亡靈大軍(Dead Men of Dunharrow)。其實谷口也有點像電影中沿安都因大河 (the Great River Anduin)進入「中土」時那兩座在兩岸驟然現身的「王之柱」- 高聳的亞拉岡那斯(Argonath)巨像,我卻竟然第一時間便聯想到死亡幽谷,真是邪門。河水從那「巨門」流出,直瀉下谷底,干納河的流量與河谷地型,跟電影中展示的平緩寬闊的「大河」,當然相差甚遠,但是裂口兩邊夾峙的高崖,卻比亞拉岡那斯巨像更具氣勢。巨門之上,深谷直指浦貢喜瑪的雪峰,融雪帶來的流量,相比起主河谷中的涓涓細流,似乎更像是干納河的主源。
在麗薩同住一間旅舍的日本老先生,早已到達了陀隆費迪,午餐後又繼續上路,到海拔4,777公尺的高地營(High Camp)留宿。日本老先生的身體質素,絕對稱得上是「老當益壯」,教我十分佩服。Santus曾與老先生的尼泊爾嚮導交談過,提供了故事的另一面:刻服高山症的困擾,老先生依靠的是藥物,隨身帶備的,除了各式各樣的藥物外,還有瓶裝的壓縮氧氣。語言之間,聽得出Santus認為依靠藥物和氧氣瓶登山,不算是太值得驕傲的事。對於高山症藥物的應用,自己是持開放的態度,可以不用藥物,當然盡量不用,若有需要,為著生命安全,便必須要用,因高山反應嚴重與否,很大程度上是受遺傳基因影響,並非單憑意志或事前鍛鍊可以克服的。奧地利團隊有醫生隨隊,老先生帶備藥物和氧氣,作用其實是一樣,是正確的安全考慮。事實上要完成安娜普納大環徒步旅程,就算沒有高山反應,以老先生的步速,也必須具備充沛的體能。自己如果到了這般年紀仍能那樣繼續登山,也很心滿意足了。
為了進一步適應高度,午餐之後,便沿明天要走的山路向高地營進發,上攀300公尺後,然後下降回旅舍休息。往高地營的路,就在那座如衛城似的巨岩底下的碎石坡上。陡斜成六、七十度的碎石坡上,堆疊著大大小小的鬆散石塊,好像稍微一碰,便會引發大規模崩瀉的樣子,如此地貌,香港和台灣的山友會形象化地稱之為「石河」或「石瀑」。衛城似的巨岩,高聳如《魔戒》電影第三部曲《王者再臨》(The Return of the King)中剛鐸國(Gondor)那重重設防的首都米那斯提力斯,不過米那斯提力斯是一座象徵光明的白色要塞,而眼前的插天巨岩,亂石崩崖,顯得面目猙獰,尤其是在背陽的位置,更是陰森。岩牆上的風化十分厲害,碎石坡上的石塊,大概都是從上面崩塌下來的。從某個角度看,那凹凸不平的岩牆,又好像是一排排的窗戶,伴以華麗的浮雕裝飾,彷似衛城內那龐大的宮殿建築群。閒來跟Sabin說笑,說我打算買下這座宮殿中層向南的單位,下一次他帶客人來安娜普納大環徒步時,可以隨便借用留宿。
回到旅舍,又重會以色列老先生和比利時自行車友,還有奧地利團隊一行人,餐廳內頓時熱鬧起來。比較驚訝的,是再次見到瑞典小子,原先打算在曼南再留幾天、還沒有決定是否會跨越陀隆拉埡口的他,竟然也來到了。
有山友說,海拔5,416公尺的陀隆拉埡口,就像是一道「天門」,暗示著那致命高山症的潛在威脅。雖然給予足夠的時間,人的生理機制可以自然調整,來適應海拔高度的變化,不過一般人的「高度適應線」無法超越海拔5,500公尺,到了陀隆拉埡口,可以說是半條腿已經踏進了天國。這種說法其實有點危言聳聽,不過對於從沒有到過這個高度的人來說,跨越還是不跨越,難免會患得患失。猶豫的登山者,瑞典小子是其中一位,但自己在麗薩遇上原因未明的頭痛之際,何嘗又不是呢。
人生之中,總會碰上一些如「天門」般的關口,是否值得冒險跨越,還得靠自己權衡輕重。無論作出的決定是什麼,最重要的,是日後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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