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不難看到,很多村舍的石牆上,都漆上了一些「鐮刀鐵錘」的圖像和標語。這是毛派游擊隊的標記,巴肯丹達一帶的山區,曾經是他們的重要根據地,曾有一段時期,登山的徒步客都需要向他們繳納過路錢。滿山的稻田,成群的牛羊,悠閒的村民,好一派世外桃源般的山鄉美景,如果沒有Sabin的講解,真的很難聯想到,這裡正是幾年前政府軍與毛派游擊隊擊烈血戰的戰場,政府軍強攻,游擊隊恃地形死守,結果是雙方的死傷枕藉。幾年之間,滄海桑田,如今的毛派已經放下武裝,並通過民主選舉取得了政權,眼前一片寧靜和諧,卻隱藏了多少血的印記。
一條急陡的山路,引向山崗頂上的巴肯丹達村,村莊以一棵大樹為中心,四周是一些小商店、幾家旅店,和一個公共電話亭,通通都髹上了清一色的湖水藍。看看腕錶,剛過了十一時,但距離下一個較大的村莊,還一段距離,於是便決定提早在這裡午餐。我們在旅店前的樹蔭下坐下來,聽旅店的人說,近來生意不太好,經過的人流也少了,看來河谷彼岸行車道局部開通之後,對這一帶傳統徒步路線沿線村落的影響,已經逐漸顯現。
接近正午的巴肯丹達,空蕩蕩的村中心廣場,一片寂靜,除了一位正在專心閱讀、偶爾翻弄書頁的老人,那帶領著雛雞閒逛的母雞,以及路過的運輸騾隊之外,幾乎找不到其他會動的東西,懶洋洋的氣氛,讓剛吃完午餐的我,也不禁有點昏昏欲睡。廣場上忽然傳來一陣喧聲笑語,把我從矇矓中喚醒,原來是昨天晚上經過旅店門外的德國人徒步團隊,從後趕上來了。團隊也沒有在廣場停留,繼續前往小山崗上另一間較為高級的旅館,Sabin跟他們的挑夫攀談起來,原來團隊的成員來自奧地利,奧地利人也是說德語的,是我一直誤會了。
安娜普納大環路線的吸引力,除了是沿途壯麗的自然景觀,還有那豐富的人文景觀。從起點貝西薩哈開始,途經的村莊,都是信奉印度教的族群,山崗頂的巴肯丹達,仍然是一條印度教的村莊,不過我也留意到村中的藏式旅店。根據資料,到了巴肯丹達,我們便開始進入信奉寧瑪派藏傳佛教的地域了。
在巴肯丹達停留了近一小時,也是時間繼續上路了。步出村口,面前是一個開闊而深邃的山谷,一條小路,陡峭的一直向下,午飯前沿山路一直在往上走,看來攀升了的高度,都是白爬了。山谷兩邊,梯田一直開墾到山頂,比起午前所見的,更為壯觀。步下谷底,穿過梯田後,山路一拐,又回到了瑪斯揚第河邊,並繼續沿東岸的山崖伸展。對岸高陡的峭崖之上,一道道的山泉秀瀑,飛瀉而下,Sabin早前提到的「飛瀑紛陳」的景象,終於見到了,只可惜河谷寬闊,手上又沒有配備長距焦鏡頭的照相機,拍不出滿意的照片,只有用肉眼欣賞了。不過只要目光稍向下移,映入眼簾的,卻是河谷中那大殺風景的影像:開鑿中的行車道,在對岸繼續伸延,沿岸的山壁上,盡是爆破後留下的累累傷痕。車道雖然並未完全開通,但已見到一些吉普車,在急不及待地試用了。除了吉普車,路上還有騾隊,看來就連傳統馬幫的行走路線,也開始改變了。
由於地形的限制,除了一些斷斷續續的行車道外,安娜普納地區一直沒有一條完整的可以通車的道路,也因為這樣,區內純樸的生活和文化傳統、脆弱的高山生態,多年來得以繼續保存。安娜普納地區自從1977年對外開放以來,已吸引了不少外國徒步者到訪,不過要進入山區,仍得要靠自己雙腳走,能夠上山的,人數始終有限,對環境也不至於造成很大的影響。興建深入山區的行車道工程,如今急急上馬,別以為是基於民生改善的需要,背後的動機,其實是為了發展高消費旅遊事業。外國徒步客的到訪,確實為安娜普納的村民帶來了收入,也改善了生活,可是現在的旅遊當局,已不再在乎我們這些徒步旅行者帶來的蠅頭小利,他們想要吸引的對象,是滿袋現金的外國大豪客、尋找刺激假期的信用咭消費者。行車道,就是為了在山上建造高爾夫球場而開;行車道,也是為了在山上發展滑雪場和高級渡假酒店而建。
大家可能會奇怪,發展高消費旅遊,不是可以讓當地人受惠嗎?這是很普遍的誤會,參考以往許多類似的旅遊開發項目實例,均顯示寵大的經濟利益,事實上只會落入少數取得發展權的財團手中,又或者是某些與政府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特權人士的袋中,貧窮的當地人,依然是貧窮,生活甚至每況愈下。因為山路被公路取代,徒步旅行的天堂從此消失,徒步客卻步,民宿經營者、嚮導、挑夫等一連串相關從業者的生計,亦會因此失去。
以開發旅遊之名大興土木,無論誰是得益者,最大的受害者,肯定是安娜普納地區的自然生態環境。前任尼國旅遊局公共關係總監Aditya Baral就曾經強調,政府期望吸引高消費者的遊客,以取代傳統的徒步旅行者,「要吸引更多的遊客,我們需要興建多些人工的旅遊勝地,例如高爾夫球場、主題公園...」這恐怕就是現時國家旅遊局的發展大方向,也是尼泊爾那珍貴的自然環境資源將會遭遇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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